沈旭晖 香港教育学院副教授

当看见法国、英国或荷兰队中出现大量非白人球员时，我们容易理解，因为它们曾拥有不少殖民地，殖民地精英归化乃顺理成章，但德国队中出现大量非本土球员则是近十年的事，而且完全是人为结果。历史上，德国也曾拥有好些殖民地，但在一次大战战败后，已全部被逼放弃，加上希特勒在二战期间鼓吹极端种族主义，不但犹太人被迫害，欧洲的斯拉夫人、吉卜赛人等也被当成“低等民族”，不要说接受非纯种日耳曼人代表德国国家队，就是让他们在德国工作，曾经也是不可想象。

直到60年代开始，西德经济起飞，因为本国劳工短缺，才开始签署协议，从欧洲各国，特别是价格最便宜的土耳其引入劳工。但这些外劳要入籍并不容易，而且被白人歧视的情况严重，就算入籍成功，也只能处于社会最底层。冷战结束后，两德统一，德国一度遣返前东德地区的外来劳工，以致劳动力更短缺。结果，新德国的劳动市场迅速被东欧新移民占据，土耳其人和波兰人成了德国基层主体，也逼得德国和波兰变成荣辱与共的天然盟友。

有见及此，德国终于在2005年修改移民法，接受现实，公开宣布德国成为像瑞士、美国、加拿大那样的“移民国家”；既然日耳曼人不再是国家的唯一代表，“足球队不应使用归化球员”的无形禁忌，也逐渐被解除。法国依靠归化球员夺得1998年世界杯冠军，加上来自加纳的黑人球员阿萨莫阿于2002年世界杯代表德国上阵，受到国民肯定，可谓是德国队国际化的里程碑。

到了今天这支德国队，23人代表当中，居然有多达11人并非来自本土，例如著名前锋波多尔斯基就是来自波兰；加纳裔的博阿滕更传奇，他的亲兄长还在代表加纳，本届分组赛的德国对加纳，就上演了他们兄弟“内讧”。此外，目前德国队阵中还有来自波斯尼亚、乌克兰、土耳其、西班牙、突尼斯、尼日利亚、巴西的球员，近十年来也出现了来自拉脱维亚、斯洛文尼亚、意大利、荷兰、瑞士、巴拿马等国的国脚，想不到原来形象最排外的德国，却率先变成最像联合国的代表队。近年德国队风格大变，不再是传统那支重纪律、重防守的呆板大赛队伍，变成了崇尚进攻、具个人风格的悦目球队，这固然是领队教练作风改变，但同时也因为加入了大量归化球员，总得适应他们的原有风格。

然而，德国社会虽然开始接受这些不太懂得唱德国国歌的球员，却没有完全接受新移民。这些球员的故乡在德国依然被歧视，波兰、土耳其文化并没有融入日耳曼精神，排外的新纳粹主义也在兴起，对象除了“传统”的犹太人，还包括上述各族新移民。可以想象，假如这些归化德国球员在关键赛事犯下大错，难免会变成被炒作的政治事件，也会令领队承受“为什么不多挑选白人球员”的压力。毕竟德国立国精神并非像美国那样，要建立一个文化大熔炉，也不是像加拿大、澳洲那样，要提倡各自各精彩的多元文化主义。假如它真的希望成为移民国家，还得在国家意识形态层面作出调整，才可以组成一支真正能反映国内现状的德国代表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