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军铸铁纪,瑶乡执军法——寻访“离天三尺三”
“山,/ 快马加鞭未下鞍,/ 惊回首,/ 离天三尺三。------”
毛泽东同志于长征途中的崇山峻岭中,在马背上吟出了这雄奇瑰丽、气吞山河的《十六字令三首》。词中,毛泽东同志自己注明日期为“1934年到1935年”。词末,他特抄一首民谣作注,“民谣:‘上有骷髅山,下有八宝山,离天三尺三。人过要低头,马过要下鞍’”。为自己的词作注,这在毛泽东同志公开发表的诗词中是不多见的。
据《贵州通志》记载,八宝山与太平山‘相连如屏,三面绝壁,无路可登,惟南面稍平,鸟道羊肠,人迹罕至。”八宝山现属榕江县塔石瑶族水族乡境内,太平山(民间又称大平山)在榕江和雷山两县交界处,一面属榕江县塔石乡,一面为雷山县达地镇,与八宝山遥相呼应。“骷髅山”在八宝山背面,当地土音称“葫芦山”、“枯鲁山”。关于民谣,当地几个老人也曾给我念过。
1934年底,长征的中央红军一支侦察部队,曾在八宝山下的几个寨子住过,对当时红军过境情况提供最为详尽而生动的,是平永供销社的退休职工李凤祥。
李凤祥说:“当时我家住苏家岭(寨名,属宰勇村),那年我九岁多不到十岁,听说朱毛红军来了,我和大人都跑上山去躲。当时快要过年了,有的人家已经杀了猪,打了粑粑,因为害怕,也来不及拿去收藏。有几个跑在后面的,被红军发现了,他们老远就说,‘老乡,别怕,我们是朱毛部队的,是红军,来向你借锅子煮饭。’我们哪敢听他们的,只顾往山上跑。几天后他们走了,我们才敢回家来。一看,我们打的大米粑一个也不少,缸里的米也没动过,牛和猪也喂得好好的,在灶旁放有一张字条:‘老乡,我们烧火用了你家的柴,用两块银元偿还,谢谢!——中国工农红军留。’我揭开锅盖一看,锅子洗得干干净净,留在家中的猪肉一点没动。邻居的家里也是这样,灶旁留有两块银元和字条,说是烧了这家的柴,作为补偿,落款都写朱毛红军。我父亲说,‘这朱毛红军,看来与以前的兵不一样哩’!他们主要是住在(与苏家岭隔河的)宰勇寨上,来苏家岭借锅子,有时也在我们寨上煮吃。”
据当地一些老人回忆说,红军的侦察员们,对周围山川地理回得非常仔细,自然会打听到“离天三尺三”这些顺口溜。
1982年,我们一行人在八宝山密林深处找到一块古碑,此碑高2.04米,宽1.12米,平均厚10厘米,立于光绪乙亥年(1875年)仲秋,碑文共527字,除了叙述清咸同年间山上义军被清军镇压经过外,称八宝山“北带榕江(山下古河名),南连大竹,周广不十里,而高峙云表,陡绝千寻,席地中开,横通一线,益险塞扼要处也。”
二
为迎接建国六十周年,从2008年底开始,在榕江县史志办公室、县革命老区办公室主任卫本智同志的带领下,我们一行数人,沿着当年红七军和中央红军进榕江的路线、以及地下党、游击队活动的范围,深入各民族山寨采访。2009年初春,我们进入八宝山下的塔石瑶族水族乡宰勇寨,乡亲们在印证当年红军侦察部队驻宰勇寨的同时,还向我们讲述了一件令人感动的事。
1934年12月21日,中央红军经黎平进入榕江县境,当天下午约一点,代号为“福建师”的一支部队进驻朗洞镇,该师的侦察营先期驻扎在大部队左前方一个名叫崩坡溪的小寨,距朗洞约一公里。
红军在朗洞休整几天后,于12月25日离开朗洞开往剑河县。在大部队离开朗洞的前两天,即23日凌晨,驻崩坡溪的侦察营便兵分数路往雷公山下进发,其中一路经元姑、领培、羊调、同溜等侗寨、苗寨和水寨,来到瑶族同胞居住的今塔石乡宰勇寨。
此前,当地各民族同胞已饱受滇军和各种土匪的欺凌和压榨,苦不堪言,红军初来乍到,群众不了解,一看是军队都害怕,大人小孩都往山里躲藏。战士们见了便大声说,我们是朱毛红军,是好军队,是来给你们办好事的,别害怕!可是,群众不敢相信。
侦察部队在寨上住的那段时间里,每天的人员都有进有出。红军进寨时,一些老人因行动不便而留在家里,但开始也不敢与红军接触。他们亲眼目睹了红军的种种言行举止后,渐渐消除了疑虑,从对战士的好感、信任到亲切,进而主动接触,也从山上喊来了各家老小。短短几天,山寨军民鱼水相融,形如一家。
可是,从一天早上起,军民关系突然急转直下,无论哪位乡亲碰到战士们,老远就避开。实在避不开的,到面前时就将头低下,急匆匆而过,话也没有一句,战士主动打招呼,对方也无反应。
昨天以前的军民鱼水情荡然无存。
怎么回事?战士们大惑不解,领头的排长(一说是参谋,另一说是副营长)更敏感,是有人造谣,离间军民关系?是寨上出了什么事?还是战士们分住老乡家违反了纪律?这非得调查清楚不可!
经仔细调查,原来,昨天晚上,有个站岗的战士强奸了一位瑶族妇女。瑶乡民风古来纯朴,视男女奸情为大逆不道,这件事很快传遍全寨。
排长通过寨老找到那位受害妇女,她丈夫外出已数天,只有她和婆婆在家。事情发生时,病在床上的婆婆就躺在隔壁房间,对媳妇被强奸的过程一清二楚。此时面对排长,婆婆气得说不出话。排长对受害妇女说:“你能认得那个干坏事的人吗?”妇女只顾嘤嘤啼哭,寨老和两位在场的妇女开导她一会后,她才点了点头,并用瑶语说:“认得,是眼睛有点鼓的那个!”“我把人员全部集合起来,你当面把他认出来,行么?”排长问。妇女又点了点头。
一阵凄厉的紧急集合号响过后,战士们整齐地站在排长眼前,此时,周围也聚拢了不少寨上的乡亲。
一位妇女扶着那受害人,从战士们眼前缓缓走过。快走到排尾时,受害妇女用手指了指二排倒数第三人,然后捂着眼站到一边。
“你出来!”排长指着那战士大声说。
那个战士低着头走出来,到那位妇女面前时,低低说:“大嫂,我错了,对不起你!”说着双脚一弯,跪在那妇女面前。
“你——”排长上前指着他,“你自己说,是怎么回事?”
“我,昨晚站岗,糊涂了------她不肯,我就用力抱她上床------我错了,不该违反军纪-------”
“乡亲们!”排长转过脸,面向群众,“我们红军是共产党的军队,是专门为穷苦的老百姓做好事的。我们进寨以来,得到乡亲们多方面的支持,我向大家表示深深的感谢。今天,我们的队伍有人做了坏事,对不起大家乡亲!我向大家赔礼!向这位大嫂赔礼!我们红军的纪律,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存在,我们要执行军法!”
排长忽地转过身,威严地命令:“把他绑起来!”
两个早已有准备的战士出列,很俐索地将综绳套在那战士的身上,几下就五花大绑,那战士也不挣扎。
“拉到那边,枪毙!”排手一边怒喝,一边用手指对面不到百米远的地方。
被绑者瘫倒在地,两个战士将他提起,刚推走两步,突然,“啊——”地一声,乡亲们像是炸了锅,一时议论纷纷,有几个还上前挡住了去路。
刚才排长讲话时,因口音问题,有的人似懂非懂,很多人根本就听不懂,看到人被绑和排长的手势后,大家全部明白了将要发生的事,于是,一些人围到排长身边,叽叽喳喳讲情。几个妇女则指着受害者,七嘴八舌地数落她过份,那妇女“哇——”地一声大哭起来,断断续续说,“别------别杀他------”。
“乡亲们!”排长提高了嗓音,“请大家让开,你们的心情是好的,但是,他违反了红军纪律,是一定要枪毙的!请大家快让开!”
这时,有人扶着寨老走了过来。见他出面,人们一时静了许多,纷纷让道,将救人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。
“红军长官!红军长官!”寨老一手拄着拐杖,一手向排长招手,颤颤巍巍走到排长前,“红军长官,慢斩,慢斩!先听我老朽说几句!”
寨老原不是本寨人,成年后才到本寨住。他幼时读过私塾,后来在外面闯过一段时间,见多识广,在附近很有威望。他是在红军进寨两天后,才从外面走亲戚回到寨上,几天来的军民鱼水情谊,与老人对乡亲的说教分不开,此时眼看要出人命,他决心说服红军长官枪下留人。
“红军长官,贵军纪律严明,早有所闻,老朽深感欣佩。只是,眼下贵军北上抗日,正是用人之际。古语说,人上一百,形形色色,鱼龙混珠,好人失足,谅贵军也难幸免。看在老朽之面,先宽怒此事,待他上前线杀敌,以功补过,岂不更好!再说,此女子年青失教,也恐有胡言,不可全信。贵军虽有铁纪,法规亦可伸缩,万望长官三思为是!”
老人的“鱼龙混珠”是无意言中,此战士系红军过湖南时从国民党部队俘虏来的,人很机灵,作战勇敢,才被选到侦察营,而且深受排长喜爱。
“老人家------”从内心说,排长也于心不忍,但是,红军铁纪不允许他感情用事。当下,他强忍泪花说,“你老人家深明大义,十分难得,只是,此种丑事,已经直接触犯军法。这种败类,是红军不能容忍的,非要处置不可,要是宽恕一个,就难以治军------”
“长官说的在理,不过,这样的大事,想必还要请示上司才能决断吧?”看来,老人想以“拖延”战术缓解军法。
“不,不需要!早已有令在先,事发突然,只要证据充分,我们有权处置!老人家,红军非常感谢你的关心!”排长果断地说。
随着,排长走到领头那位高个子面前,说了几句什么后,高个子一挥手,将第一排带出列,将群众隔开后,战士们然后组成一个通道,两位执法战士将犯事者推出人群,径直走到百米外的小山梁溪边,“砰——”一声清脆的枪响,久久回荡在八宝山群峰间。(作者单位: 榕江县委宣传部 )